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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6/20 18:55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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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溪已失,故人已去,带走许多儿时的过往。那些匆匆的闪烁和暗淡,是我笔端缱绻的文字。支离破碎的岁月,虽然不会说话,但每一寸,每一段,都刻骨铭心,如在昨日。——作者题记

作者简介:闻立春,笔名文子,湖南临澧人,长期在宣传思想文化部门工作,曾在纸媒、网媒上发表过数篇散文、评论文章。

01

童年家事

据我表哥元国独家记忆,在临澧小城内,我家曾辗转居住过五地:团堰角——北门口——印刷厂内——印刷厂临街面——人武部后的溪水边。当然,弹丸之地的五地,也相去不远,直径不出五百米,甚至更近,都临近一条溪水。

解放前,我家住在团堰角,一个叫高家祠堂的所在,小城人俗称高家塌子或高家大院。祠堂内曾住过不少居民,母亲在日多次提及,念叨那些良善好心的老邻居,似与世居此地的高姓人家有关,原临澧县直机关幼儿园的“高嗲嗲",她便是此支高姓家族人氏。

团堰角,自我知事起,映入眼帘的是一圆形堰塘,还有横贯小城西北的溪水源头。溪水是活的,有鱼虾游弋,两岸由薄青色岩石板叠码而成,溪宽三米左右,蜿蜒曲折,穿越多处,静静流淌,不舍昼夜,止于北郊的菜畦。不知何年,此处修大会场,成为小城各类会议聚餐中心。尤其每年一度连续七天的三级干部大会,更是热闹。又不知何夕,堰塘被填,溪水无源,沦为排污纳垢的沟渠,昔日欢畅的溪流变得哽咽喑哑……

我姐和大哥出生在此,之后,母亲还产下一男婴,不知何故,睡觉因棉被捂住口鼻,意外窒息夭亡。多年后,母亲还念叨男婴长得高鼻梁,大眼睛,如何如何好看,更甚于大哥。可大哥俊气的五官,也差点毁容。他出生当年的冬季,母亲因忙家务离开,嘱咐三岁的姐照看,不慎扑倒在一盆炭火上,双眼差点烧瞎,面部灼伤。母亲赶紧叫我表哥去挖蚯蚓,捣成泥状,加上其它药引,拌红糖调制土方,治疗烧伤。

年后,搬至小城北门,是我小哥的出生地,县农业銀行原址,紧邻县委大院。五十年代的北门,聚居有不少五杂百姓,住的都是板壁房。后来此处拆迁修银行,在挖基脚时,硬是挖出一坛银元,足有三十余枚。传说是蒋家先人藏匿,后人却不知。只能充公。

北门偏僻处,有池塘,名瓦渣堰。置县委大院青砖围墙后面,塘不大,幽深而水清。特产黑壳野生鲫鱼,每条二三两重。此处尤为垂钓者青睐,我家三位高手常来光顾。该堰成为周边居民饮用水之源,也是我们挑水、洗菜、捣衣的码头。堰塘前方大片稻田,巳是近郊。后来,此处修建了老红*家属住宅区。

我家隔壁是*姓三口人家,我们称二老为“伯伯”“嫲嫲“,独子汇川,任过城关派出所所长,其妻爱华,常德人,在县荆河剧团反串生角,扮相俊气,身段飘逸。我们两家往来密切,成为世交。汇川哥俨然我家一员,多次出现在全家福照片中。伯伯嫲嫲二老待我家不薄,憨厚的笑容,尘封心底,历久弥新。

入住县印刷厂不久,又搬至该厂的沿街房。门前,有马路。名曰马路,实为一条窄土路,坑洼不平,有点坡度,直通城关完小。我和小妹出生在这条马路边。母亲在此又结识不少新邻。其中,有张明望兄长一家,张兄是我小哥同学。张兄养父是我县副食品加工业的创始人,澧水流域享有盛名的面点师。解放初,他家住老文化馆内,开有一家“也是斋”糕店铺。早在抗战前夕,该铺已是首屈一指的集糕点、面粉、煮糖产供销一体的副食品作坊,名声大振。抗战期间,“也是斋”惨遭日*飞机炸毁。张父没被击垮,再次创业,仅用三年时间重建“也是斋”,在小城引领风骚,成为临澧副食品加工厂的前身。一九五七年公私合营,张父成为行业领*人物,率领地方的副食品加工业走上一条发展壮大之路。张兄的养母,人称多妈,为人慈善厚道。与我母亲情同姊妹,感情甚笃。

那几年,正值自然灾害期。父母和姐都在印刷厂上班,我尚年幼,家中劳力唯有大哥,打柴挑水洗衣洗蚊帐等笨重家务,全由年少的他承担。年发大水,大哥至今忆及仍心惊胆战——天像漏了似的,瓢泼大雨铺天盖地,大街水深可划船,屋内则下小雨。当洪水猛兽般撞进家门时,只有八岁的大哥独自在家睡觉,惊恐不已的少年来不及穿上衣裤,赤条条地顶着风雨雷电一路狂奔,到印刷厂的车间去找父母……发大水的那年冬天,好冷好冷。大哥如是说。

60年初,因街道重整,房屋拆迁,街坊们又各搬西东。张兄家搬至食品厂旁的沈家堰,我们搬到县人武部后的溪水边,距原住北门口不足百米。这条绵长的溪水从我家门前汩汩流过,无声地陪伴我们度过童年、少年、青年时光。幺妹立君,就出生在溪岸。二十多年光阴,新老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,唯有我家再未挪窝。

这幢傍溪而建的平房,距溪约两至五米不等。土墙青瓦,是收月租的公房,面积有大有小。因交不起更多月租,我家人口多,也只好选择住最窄的房型。房屋内分前后排,房型一长一短,错落相间,背靠着背,中间仅隔半堵墙。谁家有个啥动静,如说话、咳嗽、拉尿……尽收耳中。前排的房,面朝电影院;后排的房,面向溪水,约四十多户。原著民甚少,大都来自省内外,如河南安徽湖北,还有长沙湘潭慈利津市等地。

在几十户人家中,除少数“公家人”,如干部、教师、医生、工人。大部分居民都是自谋职业,以养家糊口。如:打铁、搬运、剃头、挑水、洗衣、织衣等等,虽然人们没有优渥的物质条件,谋生手段五花八门且极为辛苦,却个个正直勤劳,全凭自己的双手,去把不宽裕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极少看见游手好闲、鸡鸣狗盗或坑蒙拐骗的不良之徒。不像斯时斯世,在人们身上或多或少充斥着浮躁和戾气。溪岸人家,民风淳朴,夜不闭户,仁爱和谐。尤其左邻右舍,走动频繁,相互帮衬,情同手足。孩子们串门入户,毫无顾忌,好似一个温馨的大家庭。当然,这么说,并非怀念那个时代的贫穷,而是那个时代的公正,那个时代的人人有事做,有正经事做。

我父母白手起家,一生劬劳,待人忠厚,慷慨好义,深得邻里敬重,在人口不足三千的小城有口皆碑。如家中来客,父母总是将最好的食物敬给贵客,每做了好吃的,也总是呼唤邻家孩子来品尝。我们家里和睦相处,你尊我让,父母之间,姊妹之间从来没有吵过嘴。这种仁爱礼让,已是我们的家风,代代相传。

在六十年代初的一个腊月,我父母请来杀猪匠,在溪边,将家中一头百来斤的猪宰了,准备过年。大哥见此,喜出望外,终于有肉吃喽!平素饭桌上哪见荤星。正上初中的大男孩,被案板上摆满的猪肉诱得直咽涎水……他惊愕地发现,父母将这一块块油光亮色的条子肉拎出家门,逐家逐户分给了左右邻居……直到案板上只剩下猪头、槽头、猪蹄和猪尾巴这四样。此情此景,令他大失所望!他一改文静寡言的性情,冲动地拦住欲将出门的母亲,责问的话语脱口而出:“姆妈,为什么都把好肉送给了邻居,自己吃差肉?!”母亲回头,瞥见长子的眼里竟噙着委屈的泪花,心疼地说:“泉吧(乳名),这头猪虽是养在俺屋里,可是没食吃啊,都是左邻右舍送来的涮水,不然,怎么长得这么大?人哪,要知足!去,把这块肉送给胡伯。”大哥听后无语,年少的他,懂母亲的话意。他匆匆拭了把泪,顺手接过最后一块条子肉,去了对门的孤寡老人胡伯伯家。

我家有每年请春客的习惯,逢春节会摆上一大桌,招待父亲的老同事,一律好肉好鱼好酒。家中孩子不许上桌,也不许围看。大哥只好领着我们几个小东西躲在门外悄悄瞄,偷偷吞口水。一次,有位年轻春客吃饭时带来一个苹果,彼时的小城,还真难见这稀罕物。欢喜雀跃的我们,围着这个红苹果挪不开步。母亲只好把它切成五份,每个孩子一片。大哥回忆时说,长至十几岁的他,是第一次尝到,那是他觉得最香脆最甜美的苹果味。家里从没买过,直到他离家去读大学,也不曾买过。

无论家境如何清贫,日子如何紧巴,父母却从不怠慢客人。大哥读高中时,几位同学来家玩。好客的父母,为拿不出好东西来招待急得是团团转。情急之下,父亲赶紧出门找人借钱,一口气跑到国营饭店,买了几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端回家,让几位小客人吃完,二老才落心落意。

我自小待人也不悭吝,就连上街买几个水果或一包副食,人在回家路上,手中之物则所剩无几,给人分享了。据父亲笑谈,我这种个性,有根盘,随我爷。爷长啥模样,我不知道,惟大哥见过。解放初,爷从武汉来过我家,喜欢长孙的他,将年幼的大哥顶在脖子上,四处游玩,给买好吃的。只是身无分文,全赊帐。记在他儿子我父亲的名下,日后去逐家结帐。

父亲对爷有怨,说他毫无家庭责任心,不管不顾儿女的死活,一生孤云野鹤般的行走江湖,来去无踪。谁也不知他啥时来?谁也不知他啥时走?最后终老于何方?江湖人都称他为“游神”。然爷爷生性豪爽,为人敞亮,不屑钱财。许是一脉相传,我与这位“不靠谱”的爷爷,便有了某相似之处。

父亲曾用一句俗语,精准概括他女儿的金钱观:“俺的立春哪,身上有一分钱,浑身就都是钱!”知女莫过父。我一生虽未大福大贵过,也好慷慨解囊,屡为他人解难。这倒不是品德高下之说,而是家风所染。诚如蔡元培先生在《中国人的修养》一文中所言:“家庭者,人生最初之学校也。一生之品性,所谓百变不离其宗者,大抵胚胎于家庭中。”由此,自己从小就明一个理——人世间,惟有仁义大爱,才值千金。

因家门离小溪太近,年幼的俩妹常不慎跌落。一次,父亲下班回家,远远看见门前溪面浮有一物,像团花包袱,走近细瞧,方知是小妹滑落水中,才一把薅上来。幸亏冬季水浅,着一身棉服的小妹安然无恙。幺妹也曾滑落几次,是从木桥上。其实,溪水平日很温存,除非发洪水。我的一只八哥鸟笼,就是挂在岸边树枝上,在涨水时被洪水冲走的。

02

“万婴之母”马姨

左邻右舍中,与我们走得最近的是马姨一家。马姨和朱叔夫妇是湘潭茶园铺人,朱叔原在临澧人委会任文员,后在县电力局供职。马姨是娘家的独女。在年初,这位出生在毛主席故乡的女子,来到临澧安家,在城关卫生院当妇科医生,一待便是漫长的六十六个春秋。

马姨拥有五个儿女,取名颇有寓意,都烙上明显的时代印记。长子,出生在 远征之时,名志远;长女,出生在 打胜仗之后,名志胜;次子,出生在和平年代,名志平;四子,出生在大跃进时期,名志跃;幺女,出生在“四清”运动,因行五,名五清。

志远是我小哥同学,当年下放临澧杨板戴家湾,娶妻生子,扎根农村。志胜和志跃继承了母亲的职业,均是口碑极佳的医务工作者和中医学术界的精英,令人称道。志胜和我是发小,从小交往甚多,犹如父母优秀的她,内外兼修,待人谦恭,一张柔美圆润的脸上总笑意盈盈。

因人口多,马姨家并不宽裕。然而,她自己勤俭持家,对我家却百般帮衬,谁要有个头疼脑热,马姨会立即登门问诊,如同家庭医生。我母亲嫂子姐姐分娩,全由她拎包上门接生,是昼夜护理。如此周全,她却从不在家中吃饭喝水。怜惜我家经济拮据,马姨极少收取任何费用,甚至掏钱买药物送我们。回首往昔,令人感叹唏嘘!在贫寒的年月,得遇温暖仁厚的马姨,我父母及家人何其幸也!

以前,小城也有“踩生”一说,认为孩子出生后,第一眼看到或第一个抱孩子的人很重要,说此人会影响孩子的性格和命运。因此,通常会找有福气的人来接生。彼时的小城,医院,大多会请马医生上门接生。马姨极富仁爱和悲悯之心,尤其喜爱小孩。温润如玉的她,待人满面春风,行医淡定沉稳,满口柔和的湘音。长得端庄大气,一脸的吉相。人们敬重她的为人,放心她的医术。

母亲生前常念叨,说马姨自己也一身病,尤其犯头疼。难怪常见她两边太阳穴上贴着膏药。马姨的工作着实辛苦,上班毫无规律,急产妇之所急,整天围着产妇转。在未实行计划生育国策的几十年里,我国的人口生育处于自然状态,各家的孩子少则三四个,多则九、十个,甚至更多,足有一个班。在溪边人家中,李家和周家各有九个儿女,我母亲也生了十一个。巳是常态。尽管如今听来令人咋舌。

可想,人口密集的小城,产讯是此起彼伏。谁家有孕情和产讯,马姨会马不停蹄往谁家赶,去问诊去接生去护理。不分昼夜,没有上下班,更无节假日和年休日。忠诚于产科事业的马姨,是当了一辈子的值班大夫。其工作时间之长、工作强度之大,是现今八小时工作制的医务工作者无法想像的。可以说,马姨的家,医院的值班室;她的家人,就是她的同仁;她那忠厚寡言的丈夫,是她坚强的后盾,用他那双大手为爱妻的产科事业撑起了一片晴空。马姨的一家,堪称小城的“生命天使”之家。

50年代的末冬,马姨刚产下四子志跃,坐月子仅三天,便不顾家人劝阻,独自钻进寒风暴雪中,徒步八里地,赶往望城大兴的江家接生。待赶到时,她几近虚脱,还得立马投入紧张的工作……江家六个娃,全是马姨徒步下乡登门接生。其时,又何止江家?在小城及周边郊区,有几家的孩子不是她亲手迎到这个美丽的人世间的?有几家的孩子出生后的第一眼所见之人不是亲爱的马医生?在城关完小,甚至整个班的孩子,几乎都是她接生。在学校,再调皮捣蛋的孩子,对马姨家的子女,也充满了敬意,不会去冒犯。

年的古历二月,春寒料峭。望城陈家桥的辛家,妻子分娩时难产。马姨心急如焚,紧赶十几里去接生,帮助产妇转危为安,生下一位健康男婴。辛家感恩戴德,几代人皆与马姨结下不解之缘,尊称她“妈妈”"奶奶”。其时,诸如此类,于马姨而言,已是寻常态。但对于每一位产妇、每一个新生儿,却是性命悠关的大事!老话讲:“娘奔死,儿奔生。”是形容每一位母亲在分娩之时所面临的生死危难。而在医疗条件相当落后的年代,有多少母婴命丧分娩之时,有多少家庭饱尝无法承受之痛。回首小城百姓人家,能够共同拥有这位护佑母婴平安的马凤娇医生,何其幸也!

马姨从业半个世纪,亲手接生的婴儿无法统计,有50后、60后、70后。其中,不少孩子学业有成,毕业名牌大学,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。他们无比敬重和爱戴这位共同的母亲马医生。怀着对她老人家的感恩之情,纷纷投资回报临澧,反哺家乡。有的探亲回城,必先登门拜谢她。定居京城宋庄的知名画家何汶玦,在新婚大喜之时,特意接来马奶奶,新郎新妇双双行大礼隆重拜谢并合影留念。请这位亲手迎他来人世间的尊长,再一次亲眼见证他的成长,他的幸福。以此感恩。

马姨有极深的悲悯情怀,她的善举犹如她所接生的孩子,不计其数。彼时的小城,有位众人皆知的智障青年,因皮肤黢黑,人称“黑吧”。此人平日衣冠不整,流着鼻涕,一身邋遢,还喜往女厕钻。世人都避之不及,尤其妇人。一次,“黑吧”手持铁锹,帮人剁猪草,不慎将小腿后脚筋剁伤,当时大出血不止,随时有性命危险。恰逢马姨路过见此情形,她毫不犹豫上前,医院,为其冲洗、缝合伤口和消炎止血。全由她自掏腰包付费。因救治及时,不出半月,伤口基本痊愈。马姨又一善举,人们赞不绝口。都称“黑吧”命大,傻人有傻福,遇上了良善的马医生。

在小城西门囗,居住一位名叫胡春英的老妇人,因其眼睛高度近视,人称“瞎妈"。瞎妈的老伴曾庆福,原是临澧县建筑公司的土设计师,临澧大剧院和现存的县委大礼堂,都是他的杰作。他不幸于年病逝,遗下瞎妈孤身一人,没儿没女,生活无法自理,处境十分凄凉。菩萨心肠的马姨看在眼,于心不忍,不顾自己年逾花甲,将仅年长几岁、且无亲无故的老人接到家中居住。全家视为己出,亲热称呼“瞎妈妈",精心侍奉十多年,为她养老送终。马姨在晚年收养孤寡老人的义举,在小城内再度传为佳话。

马姨平日上街买菜或购日常品,得花很长时间。她是小城明星啊,走到哪,哪就有追星族。小城里的人,几乎和她都是生死之交。不是出于礼节打招呼,就是拉着她有说不完的亲热话,还有向她讨教关于产妇保健及孩子生长发育等诸多话题。对此,马姨总是满面含笑,细心倾听,热情解答。是啊,遇到了她,人们就遇到了恩人。

身为普通医务工作者,马姨以崇高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,殚精竭力服务于老百姓,为小城及周边农村处在贫困线的无数家庭分忧解难,送去福音,送去吉祥,送去希望,赢得无人能及的敬重与爱戴,树起了一座写着大爱的无形丰碑。在小城人的眼里,她是传说中的“送子娘娘”。

在我心中,马姨是一位扎根中国基层的“林巧稚“式的妇产科大夫。终身未嫁的林巧稚大夫,将毕生献给了中国的妇产科事业,被人尊称为“万婴之母”和“生命天使”。而马凤娇大夫,同样把终生奉献给了地方的妇产科事业,挽救了无数产妇和新生儿的宝贵生命,她是誉满民间的“万婴之母”和“生命天使”。如此殊荣,实至名归!

这位来自湘江畔的美丽女子,用毕其一生为芸芸众生积下的大恩大德,感动了上苍。暮年后的马姨和朱叔,儿孙满堂,枝繁叶茂,身体硬朗,乐享天伦。二老双双逾上寿之年后,在半年内相继安然仙逝。天堂,便多了一位真正的女神。

03

挑水汉·胡伯

与我家门对门住的,是户孤寡老人,无儿无女,人称胡伯,来自河南,以挑水卖为生。胡伯憨厚慈祥,高高的个头,牙齿已近掉光,估计巳年过半百。胡伯身世很凄凉,据说是孤身从河南沿途讨米来临澧,举目无亲。

我父母怜惜他,凡家里做了好吃的,总会送他一些。老人心存感激,视我们为己出,常用辛苦挑水换来的几张皱巴巴的毛毛钱,在街上买零食,带回家后,喊我们去吃。担心我父母知情,他总悄悄地喊,年少不更事的我们,也会偷偷地去。这是孩儿们与老人之间的小秘密。结果,仍被“火眼金睛”的母亲察觉,她心疼老人的几个钱,连维持生计都难,哪有余钱花在这上面。母亲再三劝阻胡伯。老人哪肯罢手,收工路过商店,还是进去打上个副食包啥的,挂在扁担上,晃悠悠地回家,拎上门交给母亲,叮嘱分给我们吃。

胡伯挑水有专门的行头。一副布坎肩,防止肩部被扁担磨破,母亲曾为他做过几付;两只大而厚重的木桶;两块木水浮,放在木桶水面上,可防水溢。辛劳的老人,不分寒暑,每日起早摸黑去道河,往返数趟,送至小城各处。大多是单位买水,有包月计费的,也有居民买水的,但为数少。胡伯挑水步子大,十分稳健,水齐桶沿,从不溢出。由于常年挑担,双肩早已磨出一层层老茧,一双大手粗糙裂口,在冬季时,被寒冷的河风吹割得直往外渗血丝。一双大脚总光着,极少穿鞋。我良善的母亲,特意为他做了棉鞋和布鞋,却未见老人上脚。是舍不得穿么?母亲曾问过。他对我母亲解释说,没功夫穿。因为穿鞋舀水不方便。胡伯还说,岸处洗菜捶衣服的人太多,河水已被搅浑,而卖给人家的吃水,应该卫生。所以,除冬季在外,胡伯很少穿鞋临岸舀水,而是光着脚板,涉水走到离岸更远更深的河面去舀水。那里的水才够清亮,够卫生。

我见过胡伯舀水,可谓技艺高超,只见他站在深水区,两桶不离肩,迎流俯身一舀,就是满满两桶水,再一步步蹚着河水挑上岸。桶的水面上分别放着一块小木板,胡伯一边挑着水,一边低头看路,扁担吱呀吱呀响着,一路走街穿巷,上坡下坡,如履平地。到目的地,桶里的水像油一样平稳,一滴水不外溢。呵呵,哪像我这个毛张飞呀,在河里舀起来是两满桶,待晃荡晃荡挑到家,便只剩下了两个大半桶。现在忆想,小城里的各行各业,像胡伯挑水卖的人士,也有当下值得称颂的职业操守,为用户卖水,不仅要水质透亮,而且桶里的水装得满满当当,不差一滴。卖得也是“良心水”啊!我钦佩像胡伯这样的挑水人。是谁所说,工作不分贵贱,七十二行,行行出状元。

80年代初,小城建起水厂,大面积向居民供应自来水。之前,居民的吃水用水,不是河水就是塘水,还有井水。家家户户得挑水回家,将家里的贮水缸灌满。所有的单位,不是用水车去拖河水,就是论月包挑水汉的水。每担水多少钱?我不知情。像胡伯这种挑水的人,大都是靠出卖力气维持生计的穷苦人。每天得挑无数趟,上吨的水量,一担担直往肩上杠。哪怕压得龇牙咧嘴,也要保持住步履平稳。难!收入仍然微簿。

我曾听见胡伯在挑水时,嘴里似乎在哼着什么调子,是为自己走路打节奏,还是为了消除担水时的寂寞?每晚,远远看见老人挑担暮色回家,形单影只穿过小巷,步履沉缓从溪边走回家时,原本高大的身形更显腰弓背驼,神情木然疲惫。只有见到了我们,老人的脸上才会绽开少有的笑容。老人的日子十分清苦,设想,劳累一天回到家,打开房门,冷火秋烟,既无热茶暖身,更无家人陪伴,孑然一身,还得生火做饭充饥。

为驱逐疲劳和寂寞,胡伯习惯每餐小饮几盅。那是他收工途中,在肉案上割的二两肥肉,用细绳挂在扁担上,拎回家用小炖钵置在火炉上,咕噜咕噜的炖着,直到落口消融。老人无牙,极少炒菜,多是炖着吃。或许此刻,一边慢饮一边吃肉的胡伯,才是他一天中最享受最奢侈的时候。尽管家徒四壁,陪伴他的只有一张床、一副水桶、一个火炉、一个炖锅、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……这时坐在炉边的他,几口酒沁下去,布满沟壑的脸庞会被酒精和炉火映照出阵阵红晕,瘪着的双唇泛着些许油光,笑容竟比杯里的酒还醉人。我们姐妹几个,总爱往他家钻,喜欢老人的笑脸,喜欢老人的零食,喜欢他家的味道。如今还记得,在胡伯家的房梁间,总飘拂着一股炖肉伴着白酒的醇香,那味儿,特诱人!

后来,人们不用买水了,挑水汉也老了,挑不动水了,胡伯被居区安排,住进了小城的养老院。母亲曾去探望,我们却未去过,是忙于工作或是其它?纯粹是借口。我设想,倘若我们去养老院看他了,老人该多开心,该多有面儿啊。他会不会逢人便讲,我们是他的家人呢?胡伯住进养老院后,许是舍不得这里,惦记着我们,曾孤身回来过一次,听说在我家坐了许久,才离去。以后再没来过。当我某日又想起他,向母亲打听时,母亲告知我,胡伯已经去世,是在养老院,临终时,身边无一个亲人……我暗自垂泪。多好的老人,我为什么不去探望他?

至今,胡伯的身世是个谜。只知来自河南,不知河南哪里。他一生无亲无故,是逃壮丁远走它乡?或是曾经就当过兵?单凭老人周正的面容和高大孔武的体格,应该不会沦落到讨米叫花、甚至浪迹天涯而无人问津的地步。关于自己身世,老人缄口不言。

这些笼罩在一位卑微挑水老人身上的层层谜团,谁又会花时间去忆想,去探究?只能如同一粒尘埃,伴随历史的流逝而湮灭无存。大千世界,古往今来,无论大小人物,谁又不是这种结局。

刚子哥哥的菜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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